108、第108章
从竹舍向东步行不足百步,三人来到一座粉墙黛瓦两层小楼；与周围茅庐竹舍相比，这座小楼显然精致许多。
蔡昭忍不住：“一直没看见石二侠，不知待会儿能否拜见一下。”
“不行。”石铁樵一否决。
蔡昭担心起来：“难道石二侠当年伤势太重,经,经……”
小姑娘大眼中满是担忧痛惜,宛如明亮空中起了雾霭。
石铁樵一阵恍惚,心道这双眼睛可真像蔡平殊啊，正是有这么一双始终怀抱希望眼睛,当年血雨腥风江湖才不至暗无日。
他笑起来,“放心,他没事。七八年前他伤病痊愈后,就出海去找他相了。两三年前来过信，说是儿女都有了,一直央求我回来看看,只是我不许。”
蔡昭眼睛一亮：“这我知道。是不是一位很厉害很看海盗女目？”
石铁樵笑道：“就是她。我那二弟是泼猴性子，我早知道他在这里待不住,是以当初进来,后来出去罢，都没叫他知道出入路径。”
又叹道，“你姑姑说对，只要知道彼此安,各一方又何妨。”
进入小楼,一股浓重苦涩药汤味扑面而来，石大儿媳在里无声忙碌。
蔡昭看着一旁摆放崭新敛衣，知道石铁樵那句‘让你媳妇准备起来’是什么意思了——他们是在为一濒死之人准备后事。
上得二楼，石铁樵抢前步，将床上之人小心扶坐起来,并让慕蔡二人坐到床对面。
卧病之人发花白，满是愁苦脸上布满皱纹，年轻可能很俏皮眼睛因为常年忧惧然黯淡无光。
他仔仔细细打量蔡昭，脸上露出欣喜之色：“这就是昭昭吧，长真像你娘。你娘最近不，有没有三两出门玩耍？知道她嫁给小春哥，我真是吓一大跳……”
慕清晏忽抬起。
蔡昭又惊又笑，迄今遇见故人大多从自己脸上看见是蔡平殊，眼前这位是第一提宁小枫。她笑道：“我娘很，不过不大出去玩耍了。之前她要陪着我姑姑养伤，后来要料外祖父后事，外祖母不找她，有我小弟……一大摊子事要她料呢。”
卧病之人叹道：“小枫长大了，大都长大了。当初我说了要带双亲云游下名胜，我没做到，说了要背小枫妹妹出嫁，我食言了。唉，我真是废物！”
他转看向慕蔡二人，“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蔡昭一脸茫然。
慕清晏道：“前辈是尹老宗第七位弟子郭子归吧。”
石铁樵一惊：“你怎么猜出来。”
慕清晏道：“适才听郭前辈叫‘小春哥’与‘小枫妹妹’——当年北宸弟子中有名有姓人中，唯一比蔡谷年岁小，又比宁夫人年长些，唯有郭前辈了。”
实彼年岁更小有刚入太初观李元敏，不过当他是小破孩，根本没机会参与任何纷争。
慕清晏又道，“当年尹老宗忌惮蔡女侠势力，座下弟子甚少与她身边人来往。唯有郭前辈，因为中渊源，年幼之就结识了宁夫人。”
卧病之人叹道：“你说不错，我就是郭子归。”
蔡昭张大了嘴，她望着眼前病入膏肓之人，心中难过。
在宁小枫回忆中，失踪郭子归应该是倚桥斜阳下金粉倜傥儿，整日不务正业嘻嘻哈哈欢乐少年郎。
“我是江东人氏，小枫妹妹外祖在江东，与我宅子仅有一巷之隔。”郭子归微微出神，“小候但凡我俩一碰，那必是鸡犬不宁，人人痛……”
石铁樵忽冷哼一声，“本来你该投入佩琼山庄门下，要不是尹岱老儿从中作梗，你怎会落如此下场！”
郭子归低声道：“娘舍不得我离太远，是爹就早早跟周老庄说了，叫我以后在佩琼山庄混日子，谁知……谁知我十岁那年，师父忽然驾临江东，提出收我为关门弟子。”
石铁樵面露不屑之色，“江东郭在武林中虽不是很有名望，但却是下数一数二巨富，名下店铺作坊矿山无数，尹岱老儿一是眼馋财帛，二是将爪子伸进江南吧！”
“石大哥，别这么说。”郭子归虚弱道。
这件事蔡昭从未听说，来大约是宁小枫伤心事，是以从未提起。
慕清晏却在巨细靡遗往事翻查中看见过这段，十分清楚当年之事。
“尹岱老儿手段。”他毫不客气讽刺道，“他大摆宴席，当着江东耆老与武林宿著面，满夸赞郭前辈双亲对青阙宗多年来助力，不住感激之词，最后提出收郭前辈为关门弟子，以结良缘。”
石铁樵面上带了气：“更有人在旁鼓噪起哄，推波助澜，弄郭难以推脱，仿佛不答应就是挟恩以图后报似。周老庄不说话，否则就是下了尹岱老儿面子。”
“尹老宗行事居然这么霸道！”蔡昭很是惊异。
她长大之，青阙宗在戚云柯多年佛系领导下变和风细雨，很难象青阙宗当年强势。
慕清晏轻笑：“所以你能到你姑姑横空出世冠绝武林后，尹岱老儿该有多气了吧。”
“何止气，简直又惊又恨，却又无可奈何。”石铁樵解气笑了。
众人说说笑笑，郭子归脸上泛起些血色，眼中有了神采。
蔡昭连忙道：“前辈失踪之后，人人都言前辈然遇害，如今得知前辈尚在人间，不知有多少人高兴呢。”
郭子归摇摇：“我不是失踪，我是逃命。倘若不逃，师父立刻就要清门户。”
蔡昭再惊，心中猜测他不知犯哪条门规，弄这么严重。
郭子归不欲再说，转言道：“昭昭，跟我说说宗门里事吧。我知道八师弟……唉，实你师父比我大岁呢。八师弟如今当了宗，他师兄们呢？”
“除了厨子不，宗门中一切都。”蔡昭看出他是强弩之末，当下捡些听说，“我师父那性子您知道，不但宽律己，更加宽律人。如今青阙宗弟子啊，最爱聚在一处扯闲篇看热闹，每日嗑出瓜子皮啊，都能扫出一大筐来。亏得有李文训师伯在，才不至门规松弛。”
郭子归颇是神往，“哦，那可真不一样了。我入青阙宗那会儿，师父管教我们甚是严厉……”他话锋一转，语带悲凉，“所以我前六位师兄全不在了，是吗？”
蔡昭起惨烈自尽邱人杰，半晌后才道：“……雷师伯在，每日在药庐中唠叨丹药成色。”
郭子归笑起来：“六师兄最爱漂亮，打扮妥当了就喜欢往人多处去。他怎肯每日待在药庐中，是不是身上受了伤不见人？”
蔡昭只扯谎，“只是脸上落了道疤，我觉得没什么，看着更英气呢，可他怎么不肯出来见人。”
郭子归摇摇：“如只是道疤，六师兄早就把自己治了，定有他伤处。”
他深知雷秀明医术与性情，隐约猜到他恐怕是手足五官受了难以补救损毁，“不过活着就，能配药炼丹，能唠叨人，说明他至少行自如……唉，这样就很了。”
蔡昭默然。
郭子归忽脸上一阵痛苦，惨白面孔涨成青紫色，骨瘦如柴身子抽搐成一团，石铁樵出手如风，熟练按拿他处大穴。
郭子归瞳孔涣散，中胡乱呓语——“爹爹，爹你怎么不来看我！快带我回，我不要在这儿，我不要练功，我不练，疼，疼，疼啊！娘，娘你别哭了，我挺，宗门中什么都有，师兄们都很照顾我，我没有吃苦，真没吃苦……”
孩童惊惧逐渐转为小大人般安抚，蔡昭听一阵心酸。
郭子归大喘气，愈发胡言乱语起来，似双亲就在跟前，而他只是报喜不报忧归游子。他断断续续道——
“大师兄二师兄脾气最，常偷偷带我…镇子里解馋，怕我夜里哭，夜里…灯。四，四五师兄不爱人，但从没欺负过我。三师兄是师父未来女婿，虽然爱训人，但只要，只要我服帖恭敬，他愿意指我……我和六师兄最要，娘你下回再遇到那种会闪光缎子，记得给六师兄留些，别忘了啊……”
石铁樵在他身上穴道一阵揉捏，最后在顶百会上重重一按，浑厚内力源源不断输进去，郭子归倏然清醒了一半。
蔡昭心中骇然——知道石铁樵这是在饮鸩止渴，为了短间内让病人打起精神而透支他精气。
郭子归睁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蔡昭，面上泛着不正常潮红，“昭，昭昭，你替我带些东西出去吧，不，不！”
蔡昭连连道。
郭子归指着床边悬挂一柄有些眼熟长剑——蔡昭在雷秀明墙上见过差不多样式剑鞘剑柄，“这是我入门，师父赐给我宝剑。请你，帮我回去！”
蔡昭微微吃惊——自见面以来，郭子归说话一直柔声细语，只这最后五字，说斩钉截铁，异常坚定。
郭子归一字一句道：“我堕了宗门威风，不配为师父弟子。请帮我将剑回去，就当我自出师门，从此再不是宗门弟子了！”
蔡昭似乎听懂了，应声。
郭子归再指向对面桌上一小小匣子，“那给你娘，江东郭……”
他神情痛苦，“郭经没了，这是我仅有之物，算是补给你娘嫁妆了，不枉她从小陪我招猫逗狗，到处闯祸。”
蔡昭忍着眼泪，重重。
吩咐完这两件，郭子归肉眼可见萎靡下去了，仿佛内在精气都涣散尽了。
他气若游丝道：“有最后一件…请将我骨灰，带到江东撒了…撒在我双亲坟冢处。”
蔡昭大惊：“郭前辈何出此言，内伤再重，只要将养，总能起来。”
郭子归孱弱微笑：“我经苟延残喘年了，生，生不如死，昭昭不用劝了。”他转，满眼哀求：“石大哥，我心愿了，叫我走吧……叫我走吧！”
石铁樵目露悲痛，断开内力输送，缓缓将手掌从他百会穴上移开。
郭子归顿如同放空了气羊皮筏子，了无生气软软瘫倒，连呓语声音都微不可闻，“爹娘，不孝子来了，是我害死了你们……”
一阵细弱哭泣后，郭子归没了气息。
蔡昭再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慕清晏轻轻叹了气，起身帮着石铁樵用内力反复激荡郭子归丹田与脉络。
确定他确没了生机，石铁樵才叫来大儿媳，按部就班料起后事来。
武林中人并不讲究繁文缛节，当初蔡平殊过世，不过停灵三日就下葬了，这是为了迁就那些赶来奔丧人。不然按着蔡平殊自己意思，人死如灯灭，早下葬早投胎，别搞那么多幺蛾子。
在石大儿媳带领下，一众奴仆有条不紊将郭子归遗体清洗，梳，更衣，敛容，中塞足白米，最后平放在堆满香花素铁制担架上，送进砖窑中火化。
望着砖窑上方缓缓升起青烟，石铁樵不禁老泪纵横，哽咽不能言语，“这可怜孩子，他今年不到四十啊，没有成亲生子，连相都没有过！”
蔡昭是难受，但为了分散他注意力，强打精神找话题：“石前辈，郭师伯究竟犯了什么门规，弄尹老宗非取他性命不可。”
石铁樵怒道，“什么犯门规！不过是被魔教擒住后，受不住酷刑折磨松投了降。刚才你相探过子归兄弟身子，你问问他，子归兄弟为何病痛十年都没法痊愈！”
慕清晏对‘相’两字十分赞赏，当下和和气气答道，“郭前辈周身经络被人用重手功夫一根根错断，丹田似是被人反复以真气磋磨，损毁不堪。”
石铁樵痛心疾首：“子归自幼胆小怕痛，哪里是冲锋陷阵料。偏偏尹岱老儿为了面子，说什么‘七星弟子尽出为太初观复仇’，硬是将子归派了出去！”
慕清晏眉一皱：“什么是‘为太初观复仇’？”
蔡昭疑惑道：“郭师伯是在哪里被生擒？”
石铁樵收起眼泪，一下坐到石墩上，气恼道：“太初观自不量力，跳出来寻衅魔教。先是掌门师弟苍龙子惨死，随后在鼎炉山上折了嫡传大弟子武元英，再是掌门苍寰子与魔教瑶光长老同归尽。没过多久，连仅剩苍穹子受了瑶光长老部下暗算，断了双腿。”
“这我知道！”蔡昭赶紧举起小手，“这我娘说过，实不是太初观自不量力——之前我姑姑不是破了陈曙五毒掌嘛，救回人里就有不少太初观弟子。尹岱自己觉得没面子，转就去挑拨太初观……”
石铁樵无语：“小枫这憨妹子，该说不说，不该说瞎说！实不全是尹岱挑拨，你姑姑当年在六派大比中打太初观颜面无光，人早就有气了。”
慕清晏鄙夷撇撇嘴：“后来呢？尹岱率众去复仇了？”
“对！”石铁樵没气道，“太初观接二连三出事，尹岱老东西挂不住脸了，就下令六派精锐尽出，打上幽冥篁道出气！”
“因怒兴兵，不吧。”蔡昭道。
石铁樵大声道：“谁说不是啊，你姑姑当就激烈反对，说此打上幽冥篁道，聂恒城必有准备——可尹岱哪会听她！”
“然后为了以身作则，尹岱就将自己座下七名弟子都派了出去？”蔡昭撇嘴。
石铁樵气哼哼：“不错。”
“原来是这样啊。”慕清晏用树枝扫扫脚边尘土，抬，他接到蔡昭眼色，是随找了话题，“不知那年攻打幽冥篁道都有哪些人？”
“年轻一辈乎都去了。”石铁樵了，“青阙三老中程浩前辈与王定川前辈不是之前在活捉开阳长老一役死了么，所以青阙宗去人最多；佩琼山庄和广门去了不少，因为两派老掌门都被聂恒城重伤了……”
蔡昭插嘴：“是不是为了试探聂恒城魔功而受伤？”
石铁樵答了是，又道：“落英谷自然是你姑姑领了，并我等一众兄弟；驷骐门杨仪老儿扣索了半，把儿子派出去了；太初观是王元敬领，唉，大伙儿怜悯他们死伤惨重，特意安排他们压阵在后。”
他苦思冥，“那回没去嘛…嗯，云柯兄弟和小春刚受了伤没法去，我二弟追他相没回来，裘元峰在养鼎炉山那一役落下伤，没去，他…我记不得了…”
砖窑上方烟雾转为浓黑了，蔡昭知道这是烧到郭子归遗骨了，她怕石铁樵看了伤心，又问，“都冲人老巢了，聂恒城肯定杀招尽出，咱们死伤厉害么？”
“实没有很厉害，因为聂恒城当正在闭关。”石铁樵笑起来，“打进幽冥篁道后，我们兵分…嗐，我不知道分了路，我们兄弟跟着平殊妹子冲在最前，没没脑打杀一阵，就回来了。”
“子归就没这么运气了。”他叹道，“要说他大师兄冯远图挺照顾他，安排他跟着太初观人在后，一看情形不就能跑。谁知他们打着打着就迷路了，撞进西面一处黑黢黢山坳中。那里林立着参石笋，到处都是山洞与石壁，跟迷宫似，地上有一座座张牙舞爪狮豹石雕，宛如地狱厉鬼。子归又惊又怕，就这么跟太初观人走散了。冯远图是死在那一役中了，他是条实诚汉子，可惜了。”
“唉，后来，子归不如跟着我们呢。我们虽然冲在最前，可是平殊妹子一亮艳阳刀，当风而立，赫赫威势，那真是神鬼皆退啊！除非聂恒城亲自出来，不然魔教上下无人是她一合之敌！我们跟着冲杀就行了，痛快，真特么痛快！”
提起热血往事，石铁樵昂首挺胸，满目光芒，“路成南后来说，他特意安排赵霸和韩一粟避开我们那一路，就怕自师兄送了命，哈哈，哈哈哈哈！”
结这一抬，石铁樵就看见了砖窑上方浓浓黑烟，情绪急转直落。
他泣道：“郭二老为人很，我们兄弟年少被仇追杀，逃到江东，是郭收留了我们。子归虽然吊儿郎当，但从小就心地善良，知道我们兄弟受了内伤，恨不能买光市面上所有人参虎胆。”
“他性情软弱，根本不适合学武，不喜欢打打杀杀，本应该在佩琼山庄当一记名弟子，闲散度日。莫名妙成了下首宗宗关门弟子，众目睽睽，无法置身事外。”
“平殊妹子把子归救出来，他都被折磨不成人形了——松投降怎么了，签降书怎么了，他又没害人！底下又不是人人都是大英雄大豪杰！估计尹岱知道子归没死，故意放出话去，‘青阙门下但凡有半软弱投敌行径，一概死罪’！”
“他是盼着子归赶紧在外自戕，别损了他名声啊！害子归有不能回——子归，子归，盼子早归，可怜郭二老，不久就伤心病故了。”
石铁樵越越伤心，一忽儿咒骂尹岱老王八，一忽儿可怜郭三。
蔡昭听心里发酸，跟着哭了一场。
慕清晏却知道当年尹岱收郭子归为徒事并不简单，而是一场北宸内部博弈——
尹岱确精明强干，修为凌绝六派，彼青阙宗一独大，广门宋氏是他亲，太初观掌门苍寰子是他至交友，驷骐门杨仪是他附庸，北宸六派隐隐生出了合并之势。
他甚至有意无意纵容次女去接近周独子周致臻，只不过每每在宴席上提起‘小儿女要’之类言语，都被周老庄含糊过去了。
后来蔡平殊姐弟父母双亡，尹岱本以首宗宗身份收养他们，谁知周老庄凭借蔡老谷临终前当众写下一纸婚书，将之前约定坐了实，然后抢先带走小姐弟，叫尹岱盘算落了空。
但尹岱岂是肯善罢甘休之人，没多久就亲赴江东，大张旗鼓将郭子归收为关门弟子。
周老庄亦不敢针锋相对。
慕清晏忽然能解蔡对周感情，若不是周老庄抢先一步，蔡平殊那样赋与性情在青阙宗中长大，不知会遭到何等对待。
当然，他绝不肯承认因为周玉麒和蔡昭婚事泡汤了，他对周宽容起来了。
砖窑中这把火足足烧了两辰，从色破晓一直烧到日正当中。
开窑后，石长子领人将精铁担架抬了出来，石铁樵含着眼泪亲自收捡骨灰，最后收拢放入一镶玉紫檀木匣子中，交给慕蔡二人。
“昭昭，替我问你爹娘，再替我给你姑姑上柱香。告诉她，我们在栖隐村过很。”石铁樵虎目蕴泪，“我记着她话，儿孙自有儿孙福，等我百年后就让他们把金子和秘籍挖出来，由他们自己决定留下是出去——到，我就去地下找她和兄弟们叙旧。”
蔡昭郑重应了。
饮下一杯药酒，蔡昭与慕清晏双双昏睡过去。
再度醒来，发现两人身处桃花村铁匠铺中，房门紧闭，桌上居然有做晚饭，一旁端端正正放着郭子归长剑，宁小枫嫁妆，有包袱中骨灰盒。
推门出去，村民们问‘乔两子怎么说走就走呀，你们是他亲戚么，这铺子盘给谁了’云云。
慕蔡二人知道，石小两这是再度隐匿起来了，不知他们下回会在何处开间铁匠铺，亦或者是凭借石大儿媳手艺，开间飘香四溢炒货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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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昭忍不住：“一直没看见石二侠，不知待会儿能否拜见一下。”
“不行。”石铁樵一否决。
蔡昭担心起来：“难道石二侠当年伤势太重,经,经……”
小姑娘大眼中满是担忧痛惜,宛如明亮空中起了雾霭。
石铁樵一阵恍惚,心道这双眼睛可真像蔡平殊啊，正是有这么一双始终怀抱希望眼睛,当年血雨腥风江湖才不至暗无日。
他笑起来,“放心,他没事。七八年前他伤病痊愈后,就出海去找他相了。两三年前来过信，说是儿女都有了,一直央求我回来看看,只是我不许。”
蔡昭眼睛一亮：“这我知道。是不是一位很厉害很看海盗女目？”
石铁樵笑道：“就是她。我那二弟是泼猴性子，我早知道他在这里待不住,是以当初进来,后来出去罢，都没叫他知道出入路径。”
又叹道，“你姑姑说对，只要知道彼此安,各一方又何妨。”
进入小楼,一股浓重苦涩药汤味扑面而来，石大儿媳在里无声忙碌。
蔡昭看着一旁摆放崭新敛衣，知道石铁樵那句‘让你媳妇准备起来’是什么意思了——他们是在为一濒死之人准备后事。
上得二楼，石铁樵抢前步，将床上之人小心扶坐起来,并让慕蔡二人坐到床对面。
卧病之人发花白，满是愁苦脸上布满皱纹，年轻可能很俏皮眼睛因为常年忧惧然黯淡无光。
他仔仔细细打量蔡昭，脸上露出欣喜之色：“这就是昭昭吧，长真像你娘。你娘最近不，有没有三两出门玩耍？知道她嫁给小春哥，我真是吓一大跳……”
慕清晏忽抬起。
蔡昭又惊又笑，迄今遇见故人大多从自己脸上看见是蔡平殊，眼前这位是第一提宁小枫。她笑道：“我娘很，不过不大出去玩耍了。之前她要陪着我姑姑养伤，后来要料外祖父后事，外祖母不找她，有我小弟……一大摊子事要她料呢。”
卧病之人叹道：“小枫长大了，大都长大了。当初我说了要带双亲云游下名胜，我没做到，说了要背小枫妹妹出嫁，我食言了。唉，我真是废物！”
他转看向慕蔡二人，“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蔡昭一脸茫然。
慕清晏道：“前辈是尹老宗第七位弟子郭子归吧。”
石铁樵一惊：“你怎么猜出来。”
慕清晏道：“适才听郭前辈叫‘小春哥’与‘小枫妹妹’——当年北宸弟子中有名有姓人中，唯一比蔡谷年岁小，又比宁夫人年长些，唯有郭前辈了。”
实彼年岁更小有刚入太初观李元敏，不过当他是小破孩，根本没机会参与任何纷争。
慕清晏又道，“当年尹老宗忌惮蔡女侠势力，座下弟子甚少与她身边人来往。唯有郭前辈，因为中渊源，年幼之就结识了宁夫人。”
卧病之人叹道：“你说不错，我就是郭子归。”
蔡昭张大了嘴，她望着眼前病入膏肓之人，心中难过。
在宁小枫回忆中，失踪郭子归应该是倚桥斜阳下金粉倜傥儿，整日不务正业嘻嘻哈哈欢乐少年郎。
“我是江东人氏，小枫妹妹外祖在江东，与我宅子仅有一巷之隔。”郭子归微微出神，“小候但凡我俩一碰，那必是鸡犬不宁，人人痛……”
石铁樵忽冷哼一声，“本来你该投入佩琼山庄门下，要不是尹岱老儿从中作梗，你怎会落如此下场！”
郭子归低声道：“娘舍不得我离太远，是爹就早早跟周老庄说了，叫我以后在佩琼山庄混日子，谁知……谁知我十岁那年，师父忽然驾临江东，提出收我为关门弟子。”
石铁樵面露不屑之色，“江东郭在武林中虽不是很有名望，但却是下数一数二巨富，名下店铺作坊矿山无数，尹岱老儿一是眼馋财帛，二是将爪子伸进江南吧！”
“石大哥，别这么说。”郭子归虚弱道。
这件事蔡昭从未听说，来大约是宁小枫伤心事，是以从未提起。
慕清晏却在巨细靡遗往事翻查中看见过这段，十分清楚当年之事。
“尹岱老儿手段。”他毫不客气讽刺道，“他大摆宴席，当着江东耆老与武林宿著面，满夸赞郭前辈双亲对青阙宗多年来助力，不住感激之词，最后提出收郭前辈为关门弟子，以结良缘。”
石铁樵面上带了气：“更有人在旁鼓噪起哄，推波助澜，弄郭难以推脱，仿佛不答应就是挟恩以图后报似。周老庄不说话，否则就是下了尹岱老儿面子。”
“尹老宗行事居然这么霸道！”蔡昭很是惊异。
她长大之，青阙宗在戚云柯多年佛系领导下变和风细雨，很难象青阙宗当年强势。
慕清晏轻笑：“所以你能到你姑姑横空出世冠绝武林后，尹岱老儿该有多气了吧。”
“何止气，简直又惊又恨，却又无可奈何。”石铁樵解气笑了。
众人说说笑笑，郭子归脸上泛起些血色，眼中有了神采。
蔡昭连忙道：“前辈失踪之后，人人都言前辈然遇害，如今得知前辈尚在人间，不知有多少人高兴呢。”
郭子归摇摇：“我不是失踪，我是逃命。倘若不逃，师父立刻就要清门户。”
蔡昭再惊，心中猜测他不知犯哪条门规，弄这么严重。
郭子归不欲再说，转言道：“昭昭，跟我说说宗门里事吧。我知道八师弟……唉，实你师父比我大岁呢。八师弟如今当了宗，他师兄们呢？”
“除了厨子不，宗门中一切都。”蔡昭看出他是强弩之末，当下捡些听说，“我师父那性子您知道，不但宽律己，更加宽律人。如今青阙宗弟子啊，最爱聚在一处扯闲篇看热闹，每日嗑出瓜子皮啊，都能扫出一大筐来。亏得有李文训师伯在，才不至门规松弛。”
郭子归颇是神往，“哦，那可真不一样了。我入青阙宗那会儿，师父管教我们甚是严厉……”他话锋一转，语带悲凉，“所以我前六位师兄全不在了，是吗？”
蔡昭起惨烈自尽邱人杰，半晌后才道：“……雷师伯在，每日在药庐中唠叨丹药成色。”
郭子归笑起来：“六师兄最爱漂亮，打扮妥当了就喜欢往人多处去。他怎肯每日待在药庐中，是不是身上受了伤不见人？”
蔡昭只扯谎，“只是脸上落了道疤，我觉得没什么，看着更英气呢，可他怎么不肯出来见人。”
郭子归摇摇：“如只是道疤，六师兄早就把自己治了，定有他伤处。”
他深知雷秀明医术与性情，隐约猜到他恐怕是手足五官受了难以补救损毁，“不过活着就，能配药炼丹，能唠叨人，说明他至少行自如……唉，这样就很了。”
蔡昭默然。
郭子归忽脸上一阵痛苦，惨白面孔涨成青紫色，骨瘦如柴身子抽搐成一团，石铁樵出手如风，熟练按拿他处大穴。
郭子归瞳孔涣散，中胡乱呓语——“爹爹，爹你怎么不来看我！快带我回，我不要在这儿，我不要练功，我不练，疼，疼，疼啊！娘，娘你别哭了，我挺，宗门中什么都有，师兄们都很照顾我，我没有吃苦，真没吃苦……”
孩童惊惧逐渐转为小大人般安抚，蔡昭听一阵心酸。
郭子归大喘气，愈发胡言乱语起来，似双亲就在跟前，而他只是报喜不报忧归游子。他断断续续道——
“大师兄二师兄脾气最，常偷偷带我…镇子里解馋，怕我夜里哭，夜里…灯。四，四五师兄不爱人，但从没欺负过我。三师兄是师父未来女婿，虽然爱训人，但只要，只要我服帖恭敬，他愿意指我……我和六师兄最要，娘你下回再遇到那种会闪光缎子，记得给六师兄留些，别忘了啊……”
石铁樵在他身上穴道一阵揉捏，最后在顶百会上重重一按，浑厚内力源源不断输进去，郭子归倏然清醒了一半。
蔡昭心中骇然——知道石铁樵这是在饮鸩止渴，为了短间内让病人打起精神而透支他精气。
郭子归睁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蔡昭，面上泛着不正常潮红，“昭，昭昭，你替我带些东西出去吧，不，不！”
蔡昭连连道。
郭子归指着床边悬挂一柄有些眼熟长剑——蔡昭在雷秀明墙上见过差不多样式剑鞘剑柄，“这是我入门，师父赐给我宝剑。请你，帮我回去！”
蔡昭微微吃惊——自见面以来，郭子归说话一直柔声细语，只这最后五字，说斩钉截铁，异常坚定。
郭子归一字一句道：“我堕了宗门威风，不配为师父弟子。请帮我将剑回去，就当我自出师门，从此再不是宗门弟子了！”
蔡昭似乎听懂了，应声。
郭子归再指向对面桌上一小小匣子，“那给你娘，江东郭……”
他神情痛苦，“郭经没了，这是我仅有之物，算是补给你娘嫁妆了，不枉她从小陪我招猫逗狗，到处闯祸。”
蔡昭忍着眼泪，重重。
吩咐完这两件，郭子归肉眼可见萎靡下去了，仿佛内在精气都涣散尽了。
他气若游丝道：“有最后一件…请将我骨灰，带到江东撒了…撒在我双亲坟冢处。”
蔡昭大惊：“郭前辈何出此言，内伤再重，只要将养，总能起来。”
郭子归孱弱微笑：“我经苟延残喘年了，生，生不如死，昭昭不用劝了。”他转，满眼哀求：“石大哥，我心愿了，叫我走吧……叫我走吧！”
石铁樵目露悲痛，断开内力输送，缓缓将手掌从他百会穴上移开。
郭子归顿如同放空了气羊皮筏子，了无生气软软瘫倒，连呓语声音都微不可闻，“爹娘，不孝子来了，是我害死了你们……”
一阵细弱哭泣后，郭子归没了气息。
蔡昭再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慕清晏轻轻叹了气，起身帮着石铁樵用内力反复激荡郭子归丹田与脉络。
确定他确没了生机，石铁樵才叫来大儿媳，按部就班料起后事来。
武林中人并不讲究繁文缛节，当初蔡平殊过世，不过停灵三日就下葬了，这是为了迁就那些赶来奔丧人。不然按着蔡平殊自己意思，人死如灯灭，早下葬早投胎，别搞那么多幺蛾子。
在石大儿媳带领下，一众奴仆有条不紊将郭子归遗体清洗，梳，更衣，敛容，中塞足白米，最后平放在堆满香花素铁制担架上，送进砖窑中火化。
望着砖窑上方缓缓升起青烟，石铁樵不禁老泪纵横，哽咽不能言语，“这可怜孩子，他今年不到四十啊，没有成亲生子，连相都没有过！”
蔡昭是难受，但为了分散他注意力，强打精神找话题：“石前辈，郭师伯究竟犯了什么门规，弄尹老宗非取他性命不可。”
石铁樵怒道，“什么犯门规！不过是被魔教擒住后，受不住酷刑折磨松投了降。刚才你相探过子归兄弟身子，你问问他，子归兄弟为何病痛十年都没法痊愈！”
慕清晏对‘相’两字十分赞赏，当下和和气气答道，“郭前辈周身经络被人用重手功夫一根根错断，丹田似是被人反复以真气磋磨，损毁不堪。”
石铁樵痛心疾首：“子归自幼胆小怕痛，哪里是冲锋陷阵料。偏偏尹岱老儿为了面子，说什么‘七星弟子尽出为太初观复仇’，硬是将子归派了出去！”
慕清晏眉一皱：“什么是‘为太初观复仇’？”
蔡昭疑惑道：“郭师伯是在哪里被生擒？”
石铁樵收起眼泪，一下坐到石墩上，气恼道：“太初观自不量力，跳出来寻衅魔教。先是掌门师弟苍龙子惨死，随后在鼎炉山上折了嫡传大弟子武元英，再是掌门苍寰子与魔教瑶光长老同归尽。没过多久，连仅剩苍穹子受了瑶光长老部下暗算，断了双腿。”
“这我知道！”蔡昭赶紧举起小手，“这我娘说过，实不是太初观自不量力——之前我姑姑不是破了陈曙五毒掌嘛，救回人里就有不少太初观弟子。尹岱自己觉得没面子，转就去挑拨太初观……”
石铁樵无语：“小枫这憨妹子，该说不说，不该说瞎说！实不全是尹岱挑拨，你姑姑当年在六派大比中打太初观颜面无光，人早就有气了。”
慕清晏鄙夷撇撇嘴：“后来呢？尹岱率众去复仇了？”
“对！”石铁樵没气道，“太初观接二连三出事，尹岱老东西挂不住脸了，就下令六派精锐尽出，打上幽冥篁道出气！”
“因怒兴兵，不吧。”蔡昭道。
石铁樵大声道：“谁说不是啊，你姑姑当就激烈反对，说此打上幽冥篁道，聂恒城必有准备——可尹岱哪会听她！”
“然后为了以身作则，尹岱就将自己座下七名弟子都派了出去？”蔡昭撇嘴。
石铁樵气哼哼：“不错。”
“原来是这样啊。”慕清晏用树枝扫扫脚边尘土，抬，他接到蔡昭眼色，是随找了话题，“不知那年攻打幽冥篁道都有哪些人？”
“年轻一辈乎都去了。”石铁樵了，“青阙三老中程浩前辈与王定川前辈不是之前在活捉开阳长老一役死了么，所以青阙宗去人最多；佩琼山庄和广门去了不少，因为两派老掌门都被聂恒城重伤了……”
蔡昭插嘴：“是不是为了试探聂恒城魔功而受伤？”
石铁樵答了是，又道：“落英谷自然是你姑姑领了，并我等一众兄弟；驷骐门杨仪老儿扣索了半，把儿子派出去了；太初观是王元敬领，唉，大伙儿怜悯他们死伤惨重，特意安排他们压阵在后。”
他苦思冥，“那回没去嘛…嗯，云柯兄弟和小春刚受了伤没法去，我二弟追他相没回来，裘元峰在养鼎炉山那一役落下伤，没去，他…我记不得了…”
砖窑上方烟雾转为浓黑了，蔡昭知道这是烧到郭子归遗骨了，她怕石铁樵看了伤心，又问，“都冲人老巢了，聂恒城肯定杀招尽出，咱们死伤厉害么？”
“实没有很厉害，因为聂恒城当正在闭关。”石铁樵笑起来，“打进幽冥篁道后，我们兵分…嗐，我不知道分了路，我们兄弟跟着平殊妹子冲在最前，没没脑打杀一阵，就回来了。”
“子归就没这么运气了。”他叹道，“要说他大师兄冯远图挺照顾他，安排他跟着太初观人在后，一看情形不就能跑。谁知他们打着打着就迷路了，撞进西面一处黑黢黢山坳中。那里林立着参石笋，到处都是山洞与石壁，跟迷宫似，地上有一座座张牙舞爪狮豹石雕，宛如地狱厉鬼。子归又惊又怕，就这么跟太初观人走散了。冯远图是死在那一役中了，他是条实诚汉子，可惜了。”
“唉，后来，子归不如跟着我们呢。我们虽然冲在最前，可是平殊妹子一亮艳阳刀，当风而立，赫赫威势，那真是神鬼皆退啊！除非聂恒城亲自出来，不然魔教上下无人是她一合之敌！我们跟着冲杀就行了，痛快，真特么痛快！”
提起热血往事，石铁樵昂首挺胸，满目光芒，“路成南后来说，他特意安排赵霸和韩一粟避开我们那一路，就怕自师兄送了命，哈哈，哈哈哈哈！”
结这一抬，石铁樵就看见了砖窑上方浓浓黑烟，情绪急转直落。
他泣道：“郭二老为人很，我们兄弟年少被仇追杀，逃到江东，是郭收留了我们。子归虽然吊儿郎当，但从小就心地善良，知道我们兄弟受了内伤，恨不能买光市面上所有人参虎胆。”
“他性情软弱，根本不适合学武，不喜欢打打杀杀，本应该在佩琼山庄当一记名弟子，闲散度日。莫名妙成了下首宗宗关门弟子，众目睽睽，无法置身事外。”
“平殊妹子把子归救出来，他都被折磨不成人形了——松投降怎么了，签降书怎么了，他又没害人！底下又不是人人都是大英雄大豪杰！估计尹岱知道子归没死，故意放出话去，‘青阙门下但凡有半软弱投敌行径，一概死罪’！”
“他是盼着子归赶紧在外自戕，别损了他名声啊！害子归有不能回——子归，子归，盼子早归，可怜郭二老，不久就伤心病故了。”
石铁樵越越伤心，一忽儿咒骂尹岱老王八，一忽儿可怜郭三。
蔡昭听心里发酸，跟着哭了一场。
慕清晏却知道当年尹岱收郭子归为徒事并不简单，而是一场北宸内部博弈——
尹岱确精明强干，修为凌绝六派，彼青阙宗一独大，广门宋氏是他亲，太初观掌门苍寰子是他至交友，驷骐门杨仪是他附庸，北宸六派隐隐生出了合并之势。
他甚至有意无意纵容次女去接近周独子周致臻，只不过每每在宴席上提起‘小儿女要’之类言语，都被周老庄含糊过去了。
后来蔡平殊姐弟父母双亡，尹岱本以首宗宗身份收养他们，谁知周老庄凭借蔡老谷临终前当众写下一纸婚书，将之前约定坐了实，然后抢先带走小姐弟，叫尹岱盘算落了空。
但尹岱岂是肯善罢甘休之人，没多久就亲赴江东，大张旗鼓将郭子归收为关门弟子。
周老庄亦不敢针锋相对。
慕清晏忽然能解蔡对周感情，若不是周老庄抢先一步，蔡平殊那样赋与性情在青阙宗中长大，不知会遭到何等对待。
当然，他绝不肯承认因为周玉麒和蔡昭婚事泡汤了，他对周宽容起来了。
砖窑中这把火足足烧了两辰，从色破晓一直烧到日正当中。
开窑后，石长子领人将精铁担架抬了出来，石铁樵含着眼泪亲自收捡骨灰，最后收拢放入一镶玉紫檀木匣子中，交给慕蔡二人。
“昭昭，替我问你爹娘，再替我给你姑姑上柱香。告诉她，我们在栖隐村过很。”石铁樵虎目蕴泪，“我记着她话，儿孙自有儿孙福，等我百年后就让他们把金子和秘籍挖出来，由他们自己决定留下是出去——到，我就去地下找她和兄弟们叙旧。”
蔡昭郑重应了。
饮下一杯药酒，蔡昭与慕清晏双双昏睡过去。
再度醒来，发现两人身处桃花村铁匠铺中，房门紧闭，桌上居然有做晚饭，一旁端端正正放着郭子归长剑，宁小枫嫁妆，有包袱中骨灰盒。
推门出去，村民们问‘乔两子怎么说走就走呀，你们是他亲戚么，这铺子盘给谁了’云云。
慕蔡二人知道，石小两这是再度隐匿起来了，不知他们下回会在何处开间铁匠铺，亦或者是凭借石大儿媳手艺，开间飘香四溢炒货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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