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24章_江湖夜雨十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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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24章

  本来气氛挺融洽,见雷秀明忽然发火蔡昭很是不解。

  常宁将修长体倚在廊柱边:“你没看见那几小鸭子头上绑了蝴蝶结么,那是雷师伯爱宠。”

  “谁会拿鸭子当爱宠啊!”蔡昭难以置信。

  “既然可以养猫养狗为何不能养鸭,雷师伯鸭子从来不许吃,都是要养到老死。”常宁摇头,“幸亏当初你姑姑不问取是衣袍与玉冠,若是鸭子,雷师伯会恨你们落英谷到地老天荒。”

  蔡昭一阵后怕,其实刚才她想过趁人不注意顺手牵几小鸭走。

  这日下午,蔡昭原打算按计划活动活动筋骨,修演兵械,谁知刚回清净斋就看见戴风驰带着狗腿崔胜过来通知‘宗夫人请两位’。

  常宁眉头一皱,蔡昭却面带笑意:“来,让我猜一猜,师父是不是下山去了?”她虽然不懂鸭子,但她绝对懂尹素莲。

  “不论师父在不在,你都该听师母宣召。”戴风驰神躲闪。

  照常宁意思,管它什么师母师公将这两条狗打出去就是了,谁知蔡昭却和悦异常,笑眯眯一应了,常宁好跟随。

  去往双莲华池宫路上,常宁轻声道:“素莲夫人找你绝没好事,我们还是避过一时,等戚宗回来就好了。”

  蔡昭惊异反问:“你以前从没教训过被宠坏破小孩么?像凌波师姐这样,从第一回得罪她起,我就知道素莲夫人迟迟早早要来寻我晦气。”

  “那你还送上门去吃苦头?”

  蔡昭一脸高深:“你怎知不是素莲夫人己送上我门?”

  常宁根本不信她胡说八道,反道:“你若要在尹素莲地盘上动手,最好先找个妥当头,不然光是不敬尊长这条罪压下来就够你受。到时戚宗就算保住了你,你声不好了。”

  蔡昭摆手:“哎呀常师兄在想什么呢,我等门正派怎能向长辈动手,说我多好斗似。往落英镇周遭三百里去问一圈,谁不说我秉平和与人为善笑常开,是天底下一等一温顺柔弱小女子啊。”

  “……”常宁,“适才午膳时你喝酒了?”

  “反正你放心,我绝不会跟师母动手,我又没疯。”

  常宁满疑惑。

  前方清池碧波,华彩万千,各种珍稀美丽莲萍菡萏缀在水面上,数白鹤在花树下蹁跹,金粉雕琢画梁间翠鸟环绕,宛如人间仙境一般。

  此处便是尹氏双姝幼居住双莲华池宫。

  蔡昭赞叹:“啧啧啧,看看这气派这精致,我们落英谷跟这里一比,简直是刚吃了两顿饱饭乡下土财家。”她忽想到,“青阙宗很钱么?”

  常宁:“对,很钱。”

  “你怎么知道?”

  “看见这座宫殿连檐角都是金我就知道了。”

  蔡昭一脸敬佩:“常世兄真知灼见。”

  “过奖过奖,这里到处金光闪闪我想不知不见都不成。”

  其实双莲华池宫虽然装富贵,但不失清雅曼妙,颇见品味。但两人一搭一唱,还是将戴风驰说脸皮发绿。

  进入宫内,见尹青莲高高坐在正上方金莲形宝座上,戚凌波得意洋洋坐在一旁,母女俩左右两面是一列腰悬佩剑武婢,个个面色不善,武婢后再各一排健壮家仆手持丈八蛇矛。见蔡昭与常宁进来,众狗腿齐转目光瞪视,气势汹汹。

  虽说阵势可笑,但蔡昭还是发这些狗腿中几个手不凡。

  尹素莲见人来了,冷冷道:“哟,你们终于来了,真是贵客盈门啊。”

  蔡昭一张明媚笑脸:“好说好说,师母别这么客气。今日风和日丽,师母寻弟子前来莫非是要一道赏花喝茶?”

  尹素莲重重一拍金莲座椅扶手:“你少装蒜!从上了万水千山崖那刻起,你就出狂言目尊长,几次三番欺侮我儿!今日,我就以师母份好好惩治你一番,以罚你对长辈不尊对师姐不敬罪过!”

  “师母这话说反了吧,几次三番欺侮旁人明明是师姐己吧。”蔡昭微笑,“至于目尊长更是稽之谈,我这不就看着师母么,哪里目尊长了。”

  尹素莲冷笑:“我知道你牙尖嘴利,手上功夫不错,今日我就看看你本事多!来人啊,请蔡小姐下跪,敬茶,叩头,给我儿好好赔罪!”

  这话一出,左右狗腿齐齐向前一步,做威吓之势。

  戚凌波看眉开笑,高声笑道:“还这姓常,叫他给我磕头赔罪!冒婆婆,将‘十全补汤’端上来,请他们俩喝了,算我这做师姐一心意。”她抬手一挥,一满脸横肉劲装武妇就端来两碗黑漆漆东西,臭气四溢,令人闻之欲呕。

  蔡昭嫌弃捂着鼻子:“这是粪坑里挖出来么,凌波师姐味好重啊。”

  常宁目光一闪,注意到这叫‘冒婆婆’劲装老妇目中精光四射,周却劲气收敛,应是一外练横打一流高手。

  “你快别撑着了。”戚凌波笑不可抑,“你一而再再而三欺侮我,难不成以为我是泥捏么。不过我毕竟是做师姐,人量,要你俩把给我磕头谢罪,再把这个喝了,咱们就恩怨了了!”

  蔡昭:“凌波师姐真是胸襟宽阔啊。可我若既不肯磕头谢罪,不肯喝这臭东西呢?”

  尹素莲脸色一沉:“这可不得你了!来人!”

  她话音一落,周围武婢拔剑家仆挥矛,戴风驰亦将手放在剑柄处,寒光闪闪几十柄利器齐刷刷对准了蔡昭与常宁,并逼近之势。

  蔡昭看着这些狗腿,气笑了:“昨日拜师宴上,师父刚刚当着所人说了不可欺侮我与常世兄,你们就这么气势汹汹,难道不怕师父事后责怪?”

  常宁闲闲道:“你想多了,这些不是宗门弟子。他们都是尹家豢养私卫,听姓尹吩咐。当年青莲夫人与素莲夫人出嫁时,尹老宗给两个女儿各陪嫁了一帮人手。若不是十几年前赵天霸和韩一粟发疯,青阙宗内尹家人还更多呢。”

  冒婆婆眉心隐罩黑气,沉声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放厥词,莫不是以为老宗没了,尹家姑娘就人欺侮了?今日就让你们知道知道尹家厉害!来人啊,圈住他们!”

  众狗腿再度向前数步,将蔡昭与常宁以利刃团团围住。

  “还是打吧。”常宁面表情,“理总是能找到,不能吃了前亏。”

  蔡昭蹙眉娇弱状:“常世兄别开闭打打杀杀,小妹一介弱女子可真吓煞了,咱们还是以和为贵吧。”

  不等常宁再次开,蔡昭上前一步,高声朗诵起来,“张三哥哥,千秋峰一别,数月未见兄长英姿,小妹甚是想念,日夜牵挂,愿君心似我心……”

  “住!”尹素莲忽脸色变,激动起叫,“不许念下去了!”

  戚凌波被母亲吼耳朵发鸣,呆愣住了。

  蔡昭收敛笑意,静静道:“师母,咱们还是以和为贵吧。”

  尹素莲浑战栗,冒婆婆一面扶住她,一面厉声高喝:“家伙儿都出去,退离此殿二十步戒备!”

  这老妇甚威势,众狗腿果然齐齐退出,毫不知情戚凌波还待挣扎,被冒婆婆推了出去,戴风驰然跟上。常宁深深看了蔡昭一,转出去了。

  殿内剩下尹素莲冒婆婆以及蔡昭三人了。

  “你,你从何处看见那些信?”尹素莲声音打颤。

  蔡昭:“我怎会这些信件,然是我姑姑留下。”

  冒婆婆却精明许多:“你别想三言两语就来诈我们。什么信件,我们全然不知!”

  蔡昭奈:“唉,师母若不信,我可以再背几封。这次就不扯张三了——致臻哥哥见信如晤,前几日听闻兄长微染咳疾,小妹忧心如焚,夙夜不能安枕,病在兄,痛在吾心,特亲手熬制枇杷膏一……”

  “别念了!”尹素莲吼出声。

  “师母年少时采挺不错,朗朗上,情真意切,比前几日师父读那祭强多了。”蔡昭揉揉耳朵,“就是落款日期不好,写前几封信时,师母应该还与邱人杰师伯着婚约罢。后几封更要命,那会儿尹老宗刚刚给您与师父订下亲事呢。”

  尹素莲踉跄跌入座位。

  冒婆婆咬牙,继续抵赖:“区区几封信,谁知道是真是假,你别以为拿了天把柄!”

  蔡昭:“区区不区区,不用我来说。反正师母手书不止我一人,致娴姑姑就好几封师母写信,广天门应该还留着师母写给青莲夫人书信,还驷骐门中几位夫人定然,比对一下笔迹便知真假。”

  冒婆婆目露凶光,指节发出咔咔轻响。

  尹素莲脸色惨白,虚弱道:“蔡平殊果然对我早防备,将这些信偷了去,是打算要挟我么。”

  蔡昭奈一笑:“您与我姑姑是小相识,纵算彼此成见,但我姑姑会不会偷这些信您心里真没数么?”

  尹素莲脸色惨白。

  “这些信是周伯父亲手交给我姑姑,你是不肯相信罢了。”

  “不不,致…周庄是谦谦君子,不会,他不会…”尹素莲犹挣扎,犹如溺水之人般紧紧抓住冒婆婆胳膊。

  “周伯父是君子没错,但君子远近亲疏之。在周伯父心中,让我姑姑打消疑虑比替师母您保守秘密,要紧多了。”蔡昭轻嘲。

  尹素莲呜呼一声,掩面落泪。

  冒婆婆沉声道:“那是因为周庄信得过你姑姑,知道你姑姑不会到处传扬。”

  蔡昭歪头想了想:“……这倒是,我姑姑不是这种人。”

  “那你怎么会看见这些信!”尹素莲着急道。

  蔡昭调笑:“师母您女儿,倒是替我姑姑想想。您这么一位‘慈爱’长辈在,我姑姑能让我手寸铁到青阙宗拜师么?”

  “你究竟想怎么样?”冒婆婆上前一步,周劲气四溢。

  “不想怎么样。”蔡昭淡淡道,“上一辈事归上一辈,下一辈事归下一辈。从此以后,我与凌波师姐及同门师兄弟之间事,请师母莫要插手。”

  ……

  金红色天际将整座双莲华池宫晕染绮丽难言,走在回清净斋路上,蔡昭嗅着周遭草木清香,忍不住赞叹这好景致。

  冷不防常宁来了一句:“是以,素莲夫人与周致臻私情么?”

  蔡昭吓了一跳:“你别胡说,周伯父不是那种人!”

  “那就是神女意,襄王情了。”

  蔡昭泄气:“又是常侠跟你说?”

  “差不多都能猜出来。”常宁闲庭信步,“你念应当是素莲夫人年少时写情书,而且还是写给不当之人。她未嫁时,不是邱人杰未婚妻就是戚宗未婚妻,倘若那些信件叫人看见了,她不免声扫地。”

  蔡昭:“那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写给邱人杰或师父呢?”

  “若是写给这两位,她适才就不会那么惊慌失措了。”常宁轻蔑一笑。

  他又道:“二十年前,武林正道中最负盛后起之秀三人,宋时俊,武元英,还你那周伯父。宋时俊早早与青莲夫人定婚约,而且家父说他年少时风流赏,没少招蜂引蝶,素莲夫人曾替亲姐数次抱不平,所以应该不是他。”

  “武元英三天两头往青阙宗跑,万水千山崖上是地方可以私会,素莲夫人用不着写信,那么剩下周庄了——”

  “单论相貌俊秀品行端正,他是这三人中翘楚。再说了,写给他信,你姑姑才可能拿到。蔡女侠厚道了一辈子,到最后终于给了尹素莲一下子,真是痛快极了。”他笑而抚掌。

  蔡昭沉默许久,才道:“你前面都猜对了,不过后面错了。那些信不是姑姑给我。”

  常宁一怔:“那就是令堂给你护。”

  蔡昭摇头:“不是。”

  她仰头看向恢弘壮丽晚霞,胸却些发闷,“那些信件是我小时候翻箱倒柜,意中从姑姑旧物中找出来。”

  “其实姑姑早就把这些信件忘记了,她这一辈子都没想过用这种东西去拿捏人。”

  “她把那些信一把火烧了,还教导我‘以阴私挟人,非光明磊落之所为’。我适才诵读东西,不过是那会儿背下来几篇。”

  常宁凝视女孩:“可你还是拿那些信要挟尹素莲了。”

  “对。”

  蔡昭停下脚步,漆般双目异常静谧,“因为我不是姑姑。”

  她脑海中浮适才与尹素莲最后几句对话——

  “你真要夫人不插手你在宗门中事,就什么都不会说?”

  “不错。”

  “我们怎么相信你?万一你翻覆舌呢,你得把那些信件交出来!”

  “信我是不会拿出来,所以你们最好相信我。”

  “你……”

  “算了。”尹素莲打断冒婆婆,抬头看向蔡昭,“我相信你。你是蔡平殊养,她一辈子行正道,所以我信你。”

  殿门在后关上时,蔡昭听见冒婆婆在劝尹素莲——

  “蔡平殊是什么人夫人还不清楚么?她仗着己武功盖世,从不屑要挟人,更别说夫人这样弱女子,她从不会加一指于夫人上,所以这么多年才都事。想来若不是那小丫头要来青阙宗,蔡平殊都想不起那些信呢……”

  金红落日之色越发浓烈,所花草树木都失却了己颜色。

  蔡昭嘲笑了:“原来她们都知道。原来她们一直都知道姑姑为人。”

  这才是最可笑之处——尹素莲之流不是因为误会才对蔡平殊抱成见,而是明知蔡平殊光明磊落依旧憎恶之,甚至利用她光明磊落。

  常宁忽然明白了女孩心中酸楚愤怒。

  他看着女孩纤细白嫩后颈,伸开修长手掌,复又攥紧,“所以,你生气什么用?”

  蔡昭听见常宁冰冷乖张话,颇吃一惊。

  “你生气,你委屈,你为你姑姑感到不值,可究竟什么用,尹素莲还是活好好。”

  落日余晖中,常宁美丽异常双瞳似乎隐隐发红,睫毛长近乎妖异。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要么做天做地,要么做刍狗。”他道,“仇就去报,委屈就去宣泄。你把不平都憋在心中,除了气死己,没一用处。”

  傍晚山风将他衣袍吹猎猎作响,高挑笔直形犹如利剑般插在浓烈金红色天地间,高傲而惊艳。

  以此为界,常氏遗孤狡黠谨慎以求保戏段子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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